(作者:黄镜菊)读罢张炎的《疏影·梅影》,恍然间脑海中有鹅黄花瓣簌簌而下,飘飘扬扬落了一地暗馥。那是外公院里独有的一树腊梅,花开时便如邓丽君歌唱的那般,教人为它的盈盈而倾倒。
对梅的最初印象,源自王冕的一首《墨梅》,现今我仍见四岁顽童也可摇头晃脑地背下来——“我家洗砚池头树,朵朵梅香淡墨痕,不要人夸颜色好,只留香气满乾坤。”幼时我对梅的喜爱无以复加,在社交APP的个人资料一概乱填一气,大概只有自我介绍填上的“我最爱梅花!”是真的了。可是,甭管我直叹梅的香梅的美梅的娇梅的俏,我的确从未见过何为梅。实有痴人说梦之嫌。
喜梅的第四年,冬晨余雪,是孩子们极其喜爱的绵绵雪。我正愁囿于一室的苦闷,便不顾婆婆的呵斥,到外公的小院里撒欢。已是隆冬,自然没什么生气,植物都垂着头,我欲转身,却嗅得一丝甜香,让我倏地回到暖春的玉兰,初夏的栀子园中。于是压着心头的兴奋,四处张望着,才瞥见那株梅——好家伙,枝杈绝不与海棠一样挺直,毫无光滑细腻可言,有如拧曲地锈铁,斑斑驳驳。那枝上的梅啊,的确是难以形象地描摹出来的。如今想来,彼时,定要借张炎这一清奇文人此词一用:
“似满地碎阴,还要清绝。枝北枝南,疑有疑无,几度背灯难折。”这梅袅袅依依,几度绕枝欲折未折,如此清质素丽,倒似是“依稀倩女离魂处”。梅影恰是轻倩缥缈,又仿效美人“窥镜蛾眉淡扫,为容不在貌,独抱孤洁。”此时梅的孤绝已被描摹出六七分,直叫人“作弄得,酒醒天寒,空对一庭春雪。”
我绝非在寒风中为梅醉而醒,醒又醉之人,但我想,能对梅饮酒的人,定是性情中人。
张炎出生之际,宋端宗已难守住大宋江山,临安危机时自顾不暇,无人领军抗敌,临安城破端宗亦病死,八岁孩童赵昺自然毫无招架之力,后被忠臣陆秀夫背起投海自尽,以身殉国。而张炎呢,前半生本富贵无忧,但国破家随即也亡,祖父遭人磔杀,家财抄尽,他自然明了个中滋味,失意南归。
那首《疏影》,让我从五月榴花正盛的季节恍惚梦回多年前的那个冬日。我幻想着张炎在百年前,如是停驻于梅下,醉眼迷离,叹着“作弄得、酒醒天寒,空对一庭香雪。”那个爱梅文人的词,最终成了宋词的最后一个音节。张炎,从梅的清绝、难折、孤洁以及凛然,传达其对故国的民族气节。
他最后倒在了南宋的京都临安,倒在他魂牵梦绕的故土上。
而梅,自始至终都以自己的气节屹立在宋时文人的风骨中。即便那颓墙枯池,那梅仍暗自花开,待到零落时,香气如故,就像那张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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