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:吴纤纤)女人要想写小说,她就必须有钱,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。
——弗吉尼亚·伍尔夫《一间自己的房间》
我本来是有自己的房间的,在十二年前,我八岁,新家刚建成的时候。那会儿爸爸问我,家里的地板你想要什么颜色?我说黄色。于是我有了一间黄色地板的房间。
房里有柜子,有书桌,还有一张床。我把我的小夜灯插在床头,把我玩腻了的布玩偶塞进柜子,把我的课本放在了书桌的左边,紧挨着它摆好我的字典。然后在最右边的镜子旁,我放了我收集的心形鹅卵石,和从泥地里找出的被磨平了边角的小玻璃片。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时,整个屋里都亮堂堂的,很温暖。小玻璃片折射出晶莹的光,落在了墙上、柜子上、天花板上。
在中间的抽屉里,我放了我的蜡笔、水彩笔和画纸。我可以在书桌上画画,也可以坐在床上画画,可以趴着画,也可以躺着画——只要小心点,不被妈妈发现就好了。
两年后,因为爸爸妈妈的工作,我随他们和快两岁的弟弟一起离开了家。去了各式各样的地方,辗转几个城市。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住过,和姨父姨母一起住过,到舅妈家住过,在老师家住过,一个人也住过。睡过地下室、沙发,打过地铺,和表弟挤过一张床。就这样,到了我十五岁,初三了,我终于又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。
不过,是爸妈租的。同样,在其他城市。
租的房子是不能乱图乱画的,交了押金。租房子的时候是不能有太多东西的,不然下次搬家会很累。于是我再没收集过鹅卵石、玻璃片,也很少再躺着画画。
高一第一个月寄宿结束,我回家。爸妈因为工作原因,又去了其他城市,临走前没有带走我的画。于是我带着行李来到原来住的房子。在楼下时,我看见原来的阳台上有了我不认识的衣服。已经十六岁的我当然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。
上楼,敲门。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,拐角处他的母亲探出了头。“谁呀?
“阿姨你好,我是这里原来的租客。来拿一下我的画。”
“画?什么画?”
“墙上的画。”“是墙上的画吗?妈妈。”小男孩的声音跟我的同时响起。
“噢噢,墙上的画啊!在那呢,我们没动。画得真好……”
我走进房间。
“妈妈,姐姐要拿走那些画吗?”
我站在画前。
“是啊,那是姐姐的画。”
“哦……”
明显失落的声音,我回头。小男孩的妈妈牵着他,朝我歉意地笑了笑,“他很喜欢这些画,当时看到这些画就选了这个房间。”
我不敢看小男孩的眼睛,转过头看这一墙的画。它们就在这里,阳光洒进来的角度都和原来一样,落在画上的光影也和原来一样。仔细看它们,有的颜料已经开始龟裂,边角脱胶的地方却已经被补全——崭新的痕迹。
我曾幻想过多少次我的画会被陌生人喜欢啊。一个人住时从楼上丢画的时候想过,住姨妈家丢纸团的时候想过,在这间房里抱着画板画画的时候想过。可当这天来临,我看着这些一模一样的画摆在这里,摆在我熟悉的房间,曾经推开门一眼看到它们的是我,现在换成别人,我突然觉得难以忍受。
尤其……
“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,这画,将来你有能力的时候再自学吧……”
难以忍受。
我开始撕这些画,有的不太好撕,我也控制不好自己的力度,撕烂了。我更加不敢回头了,更加不敢看那个小男孩。
我想,我真是个坏人啊。破坏了一个小男孩的梦想。
我真坏啊,因为我自己的梦碎了?
我真坏啊,对不起我这些画。
我不配再拥有这些画。
可是我还是撕下了它们。撕下了它们,一张也不剩。
我不敢看那个小男孩,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。那个房间。
我再也没认真看过这些画。它们被我收在我房间,我自己,自己的房间。在中间的抽屉里,可是我真的很少再打开它。阳光照不到它们,它们再也没被舒展过,再也没出现在墙上过。
那些龟裂的缝,应该是更大了的。
我仍旧在别的城市,我还是没有我自己的房间。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我自己的房间呢?
编辑:吴纤纤
责编:阳晟昀
审核:党委办公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