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:吴纤纤)她穿不惯鞋。岭南的天气本就炎热,往日在林里和阿爹住着时,她就喜欢光着脚在外边跑。水中石、枝上藓她照踩不误。热时往溪里一跳,惊得水花四溅,游鱼急逃,她就能欢快地笑出声来。
但他家是不同的。阿爹死前给了她一封信,让她去找他。那儿人人都穿着鞋,草的、布的、绣花的,千奇百怪。她知道外头的人都穿着鞋,阿爹也穿,可她就是不喜欢。每每见她光着脚在地上走时,他总会拿着鞋弯腰给她穿上。这时她又会轻笑出声来,趴在他肩头,任他将自己抱起。尽管,他一走她还是会脱掉。
这日,他又在为她穿鞋。清雅的男子笑起来却格外温柔,“过两日我娘便礼佛回来了,你可要穿好鞋,莫要再胡闹了。”“好好好”,女子敷衍着应道。“你可是说了要带我去逛集市的,走吧走吧。”言罢兴冲冲地拉着他往外走。他就跟在后面无奈摇头。任她牵着,眼里满是宠溺。
“等等。”
两人正在街上走着,突然一个干哑的声音叫住了他们。二人回头,却见一老头坐在地上,也不抬头,就认真地盯着女子的脚。末了沉声道,“姑娘,你这脚穿不得鞋。”
“为何?”
老头却未答,仍旧低着头,却再也不理会他人。他还想再问,却被她拉住。“走吧,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呢。”“嗯……”他仍不放心,却还是被她拉走了。
老头仍旧坐在那儿,街上人来人往,喧闹繁杂,独有他那一块儿寂静、安然。
“为何她的脚不能穿鞋?”一个小女娃忽然冒了出来,皱着眉头插着腰,眼里却藏着一思期待。老头也不理她,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。随口道:“你不也看见了吗……”他未说完,可小女娃却明白。那双脚,确实不适合穿鞋。
这是一双什么样的脚呢。他握着她的细足,有些说不出话来。白莹莹的一片,就着月光好像能发出光来。摸起来不太光滑,有着一层淡淡的茧。却很自然,令人格外舒服。突然,她抬脚踢了一下盆中的水。起身跑到了一边的草地上,回身朝他做着鬼脸。“来抓我啊!”“别闹。”他失笑,却还是陪她走到了草地上。草地上的她,好似夜里的精灵。月光照在她的脸上,仿佛揉进了一个夏夜的梦。他静静地看着,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。往日稳重的步伐,也同她一起随意起来。管他什么功名利禄,管他什么宦海沉浮,都不如跟着她来得自在。
二人正欢笑着的时候,却有个小家伙正暗自沉默。
“回来了。”一个男人朝她叹了口气。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。把今日外出弄来的钱丢给他,便不再言语。独自收拾了一通便准备入睡。男人见她又不脱鞋,愣了一会儿,又叹了口气,神情有些黯然。“闺女,爹对不住你。”小女娃一顿,却没回头。仍旧面对着墙,一个人缩着。
当昏暗的油灯熄灭,小女娃的眼泪也悄悄流了下来。有什么用呢?都回不去了。当年他的一个不小心,让熊熊烈火砸到了她的腿上、她的脚上。从此深深浅浅的坑永远趴在了她身上,也留在了,她心上。“对不住……对不住……”男人呓语很轻,小女娃的眼泪却再也关不住。决堤似的冲了下来,只有小小的呜呜声萦绕在席角。最后,她想起了今日看见的那一双脚。那样自然的脚,她应该有一双那样的脚才对啊。
日子就这么晃过去。一个月后,老头的摊前停了一个女子。“你这脚真穿不得鞋。”“无碍,八脚先生还是给我做双鞋吧。”她弯起眼睛,笑容如精灵般灿烂。可不知不觉,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老头终于有了动作,抬了抬浑浊的眼,最后还是做起了鞋。
小女娃又从一旁跳了出来,插着腰生气道:“你真的要穿鞋?”那样子,仿佛自己的宝贝被人毁了一样。“嗯,穿鞋。”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安静,有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然。小女娃却愣了愣,“为什么?”她本不想回答,眼睛却不小心瞥见她露出来的一小节脚踝。最终还是看着她,弯了弯眼睛。“因为我爱他。”我爱他,所以愿意为了他改变,愿意为了他接受。
最后,她穿着鞋走了。小女娃也第一次早早地回了家。八脚刘把东西收了,招牌往背上一插。拍拍空着的裤腿上的灰,两手一撑,挪进了夕阳里。
八脚刘没有脚,却做得一手好鞋。大大的灰布袋子高过了他的头,唯有那招牌还在风里飘荡。隐隐约约,可见一句话:无鞋浪迹天涯,有鞋匆匆于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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