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郭醒中)二十四帧的华美未必真实,编织出美梦的人未必流连梦境。在盛唐的繁华里,女子,往往只是其中的尘埃,依附于历史的衣襟,飘泊不定。一位女子,以自己玲珑的青春,温柔的伤口,欲拒还迎的爱情,在尘埃中的人间开出了花。
或许,《霍小玉传》并不为世人所熟知,甚至连作者蒋防都未曾出名,该篇只收录于唐代传奇小说《太平广记》卷487,但我却深爱于它,因为其中有一个如秋般的女子——霍小玉。生命自身其实就是一场无法穿越的迷失,当即将消逝的时候,回头望去,迷失才是世间的真相,它消解了很多我们无法释怀的情绪。迷失是时间瞬间遗失掉的一段光影,我们不能用好与坏来定义它的性质,只是知道它在生命中在所难免,它给予我们的也许不是获取,却是一种回味,霍小玉就是如此。
李益初与霍小玉相恋,同居多日。得官后,聘表妹卢氏,与小玉断绝。小玉日夜思念成疾,后得知李益负约,愤恨欲绝。忽有“豪士”挟持李益至小玉家中,小玉誓言死后必为厉鬼报复。李益娶卢氏后,因猜忌休妻,“至于三娶,率皆如初焉”。
故事里的霍小玉,留给我的第一印象,便是踯躅于青春的身影,委婉而决然。生死总关情,仿佛成了霍小玉一生传奇的最佳概括。她是浮光里的倩影,他是盛世中的传奇。当倩影遇上传奇,变得海誓山盟,惊天动地。宛如繁华里的浮光流转,美丽动人。既而,仿若黑夜绽放的烟花,璀璨一时,转瞬即逝。悄然沉默中,万籁俱寂。看着霍小玉,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不可回转的悲哀,疼痛得美丽,寂寞得沉静,不由让人疼惜。那一乍的惊艳,使当时的所有男子魂牵梦绕,。然而,那时的女子只能辗转于男子的衣带下,身不由己。如此环境,恐怕已使她们对爱情早就绝望,那美丽的童话可望不可即,只不过是古老的传说罢了。这兴许就是霍小玉与众不同的地方,她信爱。虽然没有整饬的优雅,完满的结局,却依然执迷不悔自己的曾经,因为爱是她的生命。不管这生命呈现的是什么,是如琉璃般的繁华而盛大的光泽,或是如翡翠般温存而绵融的质地,亦或是岩石般坚硬而沧桑的纹理。求一个现世的安稳已是奢望,因此就将全部的生命投注于一次博弈,对手是陈旧时代里卑微执著的自己。
乱世中的女子,看遍了人世间的浮光掠影,看穿了戏剧般的爱情,所以执意写尽人间的残忍与悲凉,却始终对自己狠不下心肠。霍小玉是个表演者,有着华丽的妆容,精致的演技,不管是柔情蜜意,还是鲜血淋漓,都拿捏得恰到好处,说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。因此,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表演者,戏里的每个角色,都是自己,每一次的悲欢离合都是发自肺腑的心意。完美的演员没有完美的生活,这注定了霍小玉情感道路是多舛的。如果生命只是一幕剧,用尽自己的余力演好,纵然累极,却也圆满。可生命是一本宏大的剧作,中间的跌宕起伏,演完是不易的,何况圆美?带着风霜与伤痛的痕迹,把最深的忧伤揉碎在心里,这穿越时光的痛感,我无语凝噎。
霍小玉和李益的相遇,是浪漫的。他们相逢在秋季的落叶纷飞,眼中只有彼此的美,再也望不见谁。李益,这个才华横溢的青衫少年,适时出现了。他望见了她的绝美容颜,凝眸处,柔情蜜意,嘴角间,笑容婉转。刹那,便勾了李益的魂,抓住了他的心。而李益的出现,就像深渊里微小的光芒,让霍小玉身心怀有无数关于期冀的颤栗,找到漂泊流离间的岛屿。
自然而然,李益上门找寻,霍小玉欲拒还迎一场,便欢喜接纳,水到渠成在了一起,甜蜜非常。只是霍小玉深知,即使从前的生命是一袭再绚丽的袍子,也免不了人走茶凉的宿命。古时女子的生命本来就非人化,她们只是男子的玲珑珠玉,徒有美丽的身躯,却不能控制自己。于是霍小玉开始患得患失,她惧怕昔日的锦缎被弃之如敝屐,,浓郁的色彩只留下一种悲剧感的华丽,再无人问津。多少个日夜,她开始惊梦,惊出一身冷汗,秋夜的清凉是种深入骨髓的凄冷。李益见着可人儿如此娇怜,顿时温润了他的心地,伸出双臂,试图温暖小玉深重的自我毁弃与怜悯,仿佛觉得这样的相偎相依,便足以弥补生的裂隙、死的无依。心潮涌动,许下华美的誓言,却没考虑这誓言是女子终身的信仰,他道:“平生志愿,今日获从,粉骨碎身,誓不相舍。”霍小玉写了下来,放入宝匣。只是,那染了旧日底色的宝匣,能否承载如此深重的誓言?或许女子心中早已明白,只不过荡起了死水微澜,依旧怀有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梦想。
爱是经得起平淡流年,就这样,两人平淡而又美满的过了两年,第三年春,李益上京赶考,一举得中。当全力与爱情不可皆得时,人生崇高的至乐也变得残忍与麻木,忘却了曾经的誓言和她一生的夙愿。不久,取了卢氏为妻。情人间的灵犀通常很准,霍小玉也不列外,她从李益表弟口中得知此事时,竟没多大震惊。故作的平静,在回家后顿时泯灭。人生的支柱骤然崩塌,于是一病不起。明知故犯的悲剧,强盛的情感一旦走进坟墓,必然身心俱碎,日夜哭泣,怨愤郁积。病痛将生命的波折隐隐约约地沉淀,琐碎的记忆一一浮现,相遇相知相守,变得满目疮痍。光芒悉数坠落,只剩誓言拼却的幻觉。这一年,又到了秋天,那个初遇时的季节。
梦幻之中常有神幻的意境,希冀沉睡在梦的疆界。梦中,李益来了,要她脱下绣鞋。霍小玉惊醒,心明了,开口道:“鞋是和谐,脱是解脱。”梳妆打扮一番,静待李郎。李益果然来了,她恍若隔世,以袖遮掩眼角的湿润,无奈已是徒劳。迷失的结局找到了出路,她抓住男子的双肩,把自己的痛苦倾泻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:“我死之后,必为厉鬼,伴随君妾,终日不安!”恨由爱生,爱有多重,恨就有多深。霍小玉穷其一生去爱李郎,一日化为梦中呓语,心是不甘的。爱了就爱了,死后来伴君,既然未能得到,便让他铭记。霍小玉要的不仅是他的愧疚与恐惧,要的更是他的脑海与心灵。李益也确实铭记了,于是有了那句传唱至今的动人佳句——从此无心爱良夜,任它明月下西楼。
激越与平淡,如同霍小玉的一生,像莲花般静静绽放,又悄然凋落,少年颜色侵染了她的星辰,昙花一现,注定了的悲剧,依旧那般决然。浮光里的倩影,走进了他的心,却成全不了他的梦,只能由风飘零。
《霍小玉传》,它是唐代现实的一面镜子,蒋防着眼于社会环境与人物性格的关系,塑造出鲜明的人物形象。霍小玉的悲剧是古代广大女子的鲜明事例,也就是“多情女子负心郎”,而李益形象在封建社会中具有普泛性和典型性,这两人相遇相爱到相离,发誓守誓到违誓,其一系列过程的前后转变,婉转曲折,进而道出了成个封建等级制度的丑恶和封建礼教的残酷。
秋天的梦想,在秋天绽放,在秋天失去了芬芳。
编辑:郭醒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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