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:杨永晴)我从坡上经过,昔日的建筑已经在挖掘机下成为一堆堆黄色废墟……我还没来得及告别。
我只感觉鼻子酸酸的,一下喘不过气来,眼眶微微地、只是微微地湿了。我一边走着,一边看着,看着这片黄土,已经看不出以前的模样,哪怕是一点点,也找不出原来的痕迹了。它被很无情地,很无情地推掉了。那些房子那样沉,装满了回忆的沉重的房子,其中还包括了我的回忆的房子们啊,我们,来不及告别了。
是啊,它们已经摇摇晃晃了,外衣的黄漆“噗噗”地掉,它们是当被推掉了。已经几十年的烂房子啊,会有人留恋吗?
外婆家是在一楼,阴凉潮湿,加重着外婆的风湿病。外公在一个小厨房里做着菜,因为空间太小了油烟味缠身,他一直渴望着有一套自己的房子。在通知拆迁这段时间,妈妈从来就没有回来过。他们,住的时间比我更长,却似乎并没有我这样留恋。
在还没正式开工的那段时间,这片居民区里的人大多已经搬走了,留下这些空空的躯壳们。我硬是拉着爸爸一定要回来看看。
我站在生锈的铁门前拍了照,我进不去了,我没有钥匙。我也不敢进去,里面黑漆漆的,有点瘆人。我更抗拒的,是怕进去了会更难以割舍。我抬头望着门口这颗树冠直达楼顶的桂树,是外公入住这里时,同妈妈、舅舅一块儿栽下的。我被抱着在这棵树下喂奶,我在这里学步,我在这里学骑单车,我在这里吹泡泡,我在这里和小区的孩子们游戏,我在这里学外公包饺子,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,呆呆地晒太阳……我仰头望着这颗树,嘴巴努了努,想说点什么,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,眼睛却已经湿了。
我缓缓踱步到门对面的歪脖子树这里。孩童时,我常踩着树干爬到树上面去,再跳下来。它也经常成为我写作中的素材。我还偷偷地对着它发呆,讲心事。我喜欢这树上的野菌,喜欢这树开的白色的一朵朵的花,喜欢这树下痴痴站着的那个孩子。
我不忍多多逗留,拉着父亲走了,没有回头,我害怕。
此后,我又投入忙碌的生活。我渐渐把这片土地忘了。待我来年再回来时,它已经不见了。
我多傻,没有人留恋的地方,我居然会一遍遍地为它哭泣。在里面生活的每一个场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我和妹妹在外公卧室洁白的墙上那幼稚的七彩的涂鸦;年幼的我,搬一条小凳,在电视面前坐下,看《刘三姐》学着唱里面的民歌,一看就是一整天,牙齿还没长齐就咿咿呀呀地叫;每年夏天我都要拉上妹妹一块儿做泡泡水,泡泡在阳光底下有七色的光彩总是让我们沉迷而无法自拔;甚至、甚至!我还记得我才几岁,坐在一个红色的大澡盆里洗澡玩泡泡,洗完妈妈就会用一条彩色的浴巾包住我,我就披着浴巾“滋溜”像一条小鱼滑进暖暖的被窝里,那条浴巾现在还在我家里……
推土机的声音轰鸣,我在新搬的家中听得一清二楚。当夜深我躺在床上,听着轰鸣声,就实在难以入眠。不是因为太嘈杂,而是回忆太吵了,吵得我不得安生。那一声声的轰鸣的响起,我的潜意识在告诉我它们正在拆除我的回忆,我的童年,我美好的记忆。推土机越是热情,我就越是被迫地想起那个家中的每一处细节,每一幕都似乎历历在目,割痛着我的心,我可以感觉我的心在很安静地跳动,在很无声地抽痛。
那又如何呢?它总有一天是要和你说再见的不是吗?我无法逃开这个命运的。谁又能帮我阻止它的消失?倘若是说不要难过,把它当做美好的回忆记住就好了。那么,它不存在了,谁来唤醒我的回忆?我不可能天天去回忆它,我怎么能保证,时过境迁,这些记忆被时光的浪潮一遍遍冲刷,不会淡掉?甚至有的回忆会被我忘掉?这才是,我真正心痛的。
我该怎样才能把心底的柔软永远留下?
编辑:杨永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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