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刘星雨)假期的意义,或许就在于从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抽身,让灵魂浸入一片未被驯服的山水。当夏日的蝉鸣渐次汹涌时,我背起行囊,踏上了前往贵州荔波的旅途。这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“地球腰带上的绿宝石”的小城,以68级跌水瀑布、水上森林和七孔古桥编织成一张碧色的网,轻轻兜住了都市人焦灼的心。
清晨七点,景区入口处已浮动着游人的低语。穿过一片竹林掩映的步道,七孔古桥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。这座始建于清道光年间的青石拱桥,像一弯被岁月磨亮的月牙,安静地卧在响水河上。桥身的石缝里,蕨草与青苔正进行着长达百年的刺绣,而桥洞投下的七枚弧形倒影,则在水面书写着光的密码。
我倚着斑驳的桥栏,看早起的当地人背着竹篓从对岸走来。他们的布鞋踩过三百年前的凿痕,惊醒了沉睡在石板里的马蹄声。导游说,这座桥曾是茶马古道的咽喉,驮着盐巴与茶叶的马帮,曾在晨雾中留下串串铜铃声。此刻,一群穿汉服的少女举着油纸伞从桥上飘过,古与今的倒影在水波中叠成双重曝光。
沿着响水河溯流而上,68级跌水瀑布如同一架被神仙遗落的巨型钢琴。河水在喀斯特岩层上跌宕起伏,每一级台阶都弹奏出不同的音色:低音区是浑厚的轰鸣,中段是碎玉般的叮咚,最高处则化作细密的沙锤轻响。几个孩童脱了鞋袜,在浅滩处追逐游鱼,溅起的水花惊飞了伏在石头上的豆娘。
行至拉雅瀑布前,水雾织成的帘幕扑面而来。30米高的水帘从山崖纵身跃下,在潭底炸开万千朵转瞬即逝的莲花。阳光穿过水雾时,总有三两道彩虹时隐时现,像顽童用彩笔在天幕上随手画的弧线。我站在观景台边缘,任由飞溅的水珠打湿衣襟,恍惚听见徐霞客在四百年前的同一声惊叹:“疑似银河坠九天!”
午后暑气蒸腾时,我逃进了水上森林。这是一片被施了魔法的领地——盘根错节的古树将根系深深扎入流水,形成天然的绿色迷宫。溪水在树根间蜿蜒穿行,时而聚成翡翠色的深潭,时而散作银链般的细流。赤脚踏入沁凉的溪水,指缝间倏忽游过一尾柳叶鱼,脚背上停驻的蝴蝶正抖落翅尖的水珠。
几个戴草帽的村民坐在树荫下,面前摆着竹篮盛放的刺梨与杨梅。买一捧紫红的果子咬下,酸甜的汁液瞬间唤醒味蕾,比任何冰镇饮料都更解暑意。转角处的木栈道上,有情侣正互相拍摄:姑娘提着裙摆站在溪中圆石上,青年举着相机,镜头里装着一整个清凉的夏天。
当阳光开始西斜时,我钻进天钟洞的入口。这座喀斯特溶洞像一座倒置的地下宫殿,钟乳石与石笋在彩灯映照下显露出魔幻的形貌:十几米高的“擎天柱”宛如定海神针,石幔层层叠叠似敦煌飞天的衣袂,而洞顶垂下的鹅管钟乳石,正以百年一厘米的速度缓慢生长。导游用手电筒照亮岩壁上的珊瑚化石:“这些生灵在二叠纪的海洋里起舞时,恐龙还未诞生。”
最令人屏息的是一处天然石台,地下河在此形成一面幽蓝的镜湖。投一枚石子,涟漪搅碎了倒映的钟乳石群,恍若打碎了凝固数百万年的时光。出洞时,夕阳正将龟背山的轮廓镀成金边,山体褶皱里藏着古海洋的密码,而我的背包里多了一块捡拾的层积岩——它将成为书架上最古老的书签。
景区闭园前半小时,我独坐在翠谷瀑布前的观景亭。暮色如纱幔般徐徐降落,白日的游人潮水般退去,山林终于显露本真的模样。瀑布轰鸣声里,忽然混入了悠远的鸟鸣,几只白鹭正掠过渐起雾霭的水面。对岸的竹林沙沙作响,仿佛有隐士在轻声吟诵王维的诗句。
手机在此刻响起,朋友发来消息:“假期人挤人,何必去景区受苦?”我拍下眼前空山新雨般的画面,回复道:“真正的山水从不拒绝热爱它的人,就像明月不会因赏月者众而吝惜清辉。”起身离去时,七孔古桥的轮廓已隐入暮色,但我知道,那些被流水打磨了亿万年的石头,会永远记得这个夏天,有人曾带着城市的倦意前来,又揣着一口袋山水灵气归去。
荔波小七孔的旅行,像一首未写完的山水长诗。这里的水教会我跌宕亦是前行,石告诉我缓慢自有力量。当都市的电子钟表再次占据生活时,我常凝望书桌上的层积岩——那些被时光压缩成册的纹路,总在提醒我:所谓假期,不过是借一方山水,让灵魂与万物同频呼吸。
编辑:朱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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