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苏薇)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街道上,抬头望去,枝丫间冒出的嫩芽在阳光下泛着荧荧的绿光,像是被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。骑着电动车转过一个熟悉的弯道,绿化带里几株不知名的粉红色小花闯入眼帘。那娇嫩的颜色让我猛地捏紧了刹车——这花儿,多像外婆家院子里的那一排啊。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,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。
外婆家的老屋坐落在村子的东头,不大的庭院里种满了各种植物。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排开粉红色小花的灌木,花朵细小如豆,却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,沿着枝条排成长长的一串。阳光照射下,这些粉嫩的花朵会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是一条流动的宝石项链。记得小时候,我总爱蹲在花丛边,数着花瓣上的露珠,而外婆就在不远处忙着给菜地浇水。
花丛旁矗立着一棵的石榴树,树干不算粗,但每年秋天,树上都会挂满沉甸甸的石榴,把枝条都压弯了。“外婆,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树上的石榴啊?”我总爱仰着小脸这样问。外婆便会放下手中的水瓢,用围裙擦擦手,蹲下来与我平视:“还早着呢,等它熟了,你来看外婆,外婆给你留着那个最大最甜的好不好?”她说话时眼角的皱纹会舒展开来,粗糙的手掌轻抚过我的发梢,带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。
石榴树旁边是一棵挺拔的白桦,树皮上斑驳的纹路像是记录着岁月的密码。再过去些,一棵桂花树撑开蘑菇状的树冠,每到八月,整个院子都浸在甜腻的香气里。外婆总在这时念叨:“桂花开了,你妈妈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了。”说着就会搬来木梯,小心翼翼地摘些新鲜桂花。我站在树下,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外婆佝偻的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
外婆家的二层小楼不算宽敞,她却执意住在最小的那间屋子里。房间收拾得整洁利落,一张老式木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,洗得发白的床单散发着阳光的味道。床边是一个掉漆的梳妆台,台面上摆着一本厚重的相册,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边。我最爱翻看第一页那张泛黄的照片——年轻的男女并肩而坐,女子羞涩地低着头,男子则挺直腰板,神情庄重。“这是外公吗?”我指着照片问道。外婆的眼圈突然红了,她轻轻抚摸着相片,声音哽咽:“是啊,这是你外公...走得太早了...”那时我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,只是奇怪为什么提到外公,外婆总是忍不住用围裙擦眼角。
夏日炎热的夜晚,外婆的房间里没有电扇,只有一把蒲扇。我躺在她身边,听她讲述那些关于外公的往事,外婆常常说到一半便困得睡着了,手中的蒲扇无力地垂落在我身上。我因燥热翻个身,她立刻惊醒,迷迷糊糊地又摇起扇子,嘴里还嘟囔着:“热着了?外婆给你扇扇...”那轻柔的风带着外婆特有的温暖,比任何空调都更让人安心入睡。
初三那年初秋,母亲接到了一个电话,电话那头说,外婆摔了一跤。国庆节假期,我们赶到外婆家时,外婆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。大姨小声告诉我们:“医生说老人家摔伤了脑袋,好多事都记不清了。”可奇怪的是,外婆一见我就拉着我的手,絮絮叨叨说起我小时候的糗事:如何在石榴树下挖坑说要种糖果,怎样被桂花树上的毛毛虫吓得大哭...那些我以为她早已忘记的细节,她却记得一清二楚。
可惜当时我正值叛逆期,满脑子只想着和弟弟抢手机玩游戏。外婆说了半天,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随便应付几句就跑开了。只有母亲静静地坐在外婆身边,耐心听她反复讲述那些陈年旧事,时不时应和几句。临走时,外婆拉着我的衣角不肯放手:“下次来,石榴就该熟了...”我匆匆点头,却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一个清晨,电话铃声刺破了我们家的宁静。外婆走了,走得很突然,甚至没来得及实现她最后一个石榴成熟的约定。整理遗物时,我在她床底下发现一个小木箱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包晒干的桂花,一叠我小时候的涂鸦,还有——五个已经风干的石榴,每个都用报纸仔细包裹着,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年份。原来每一年,外婆都为我留着那个“最大最甜”的承诺。
身后汽车的鸣笛声将我拉回现实,这才发现自己在路边停留了太久。重新骑上车,风吹起我的衣角,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。那些关于外婆的记忆,就像她摇动的蒲扇,轻柔持久;像她珍藏的石榴,沉默厚重。树影婆娑间,我似乎又看见外婆在朝我微笑招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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