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龙语眸)键盘声响起,我打下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两个字,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以为忘却了的,藏在深处的记忆。
泸溪,是一个毫不起眼、坐落在湘西的小县城。而我,在这座县城中的偏僻村落中长大,住在外婆的老屋里。第一次学走路,是外婆陪在身边,方式也很质朴,在院子里拿椅子围成了一个圈,把我放在圈里。等我扶着椅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,外婆呼喊在打牌的大人过去看,便有了我和沅江的第一张合照:我站着,目光好似穿过院子的矮围墙,所至之处,便是沅江。
沅江在离外婆的老屋大约50来米的地方,小时候外婆管得紧,哄骗我说水里有怪兽,喜欢拖了小孩下去当玩具,自此连水渠都不敢靠近。稍大一些,知道道理了,跟着外婆去江边洗衣,试探着摸水,浅滩的江水被阳光晒得暖和,柔柔的。把整只手浸下去,随着波光晃动,奇妙又舒服,这时再想起怪兽传说,忍不住笑出声,想来沅江听见了都直呼冤枉。
小时候喜欢跟着村里的小孩去玩,他们上能爬树掏鸟蛋,下能游水摸鱼虾,这都是外婆眼中危险的事情,三令五申让我在旁边看看就好。但那正是好动的年纪,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放弃玩乐。所谓“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”,终是在一天跑去河滩抓小虾的时候被石头绊倒,膝盖破了皮。可心中惶恐,不敢回家,在江边用水冲掉伤口上的沙石,待到日暮才一瘸一拐的走了。到家了自然是被外婆一眼看出,出乎意料地是并没有指责,外婆抱我上床,温柔的眼中只有心疼,带着凉意的碘酒棉签轻轻地点在我的膝盖上,那只小心翼翼的手,就像沅水抚过我的伤口,平静我的不安。
到了该上学的年龄,爸妈要把我接走了,印象中是有不舍的,但记不真切。可能是相信妈妈承诺的每个星期都带我回来,可能是被城里的新奇玩意儿冲淡了伤感,我笑着挥别了外婆,挥别了沅江。而后,我的确会回去,但不平常,缺席了我成长的外婆慢慢变得沉默了,只在吃饭时替我夹一根鸡腿,看着我笑,在我要走时塞一个红包,可并不说话,她好像离我很远,又好像很近。我亲近沅江,只要是天热时回去了我总要跳下去玩玩水,只是静静地泡着、待在水里被它包围,就能让我感到安心和归属。我爱将整个身子浸在里面,我能听见它说话,听到它的心跳,它的流动,听到她的眼神,她的心声,我出水,抬眼望向老屋,那里有一道矮围墙遮不住的身影,望着沅水的方向。我朦胧地意识到,是我,是不归乡的我,是觉得外婆陌生了的我变得沉默了。
现在,我愈走愈远了,可假期回乡的晚上偶尔会和外婆坐在院子里乘凉,这时一天的工作结束,沅江上没有淘金船的马达声,岸边孩童的笑闹声也远了,只有水。“今天的水声近一点,许是涨潮了。”可能一个晚上只有这一句话,却很惬意。长大后的我不羞于表达,也不会因为二人独处觉得尴尬想远离,外婆没离开过这座城,总爱听我在外面上学的事,我就说给她听,一说就是过去半年的时光,说着说着,又有些恍惚,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两个人坐在这,一个人说,一个人听。我回过神,刚好对上外婆欣慰的眼睛,“出去看看好啊,看看好啊。”她如是说。
我的左手肘有两条淡淡的胎记,像水流。从小外婆就告诉我,龙龙啊,做人如水,要听话、要懂事、要善良。可如今,外婆,我不再是捧在手心的水,不是环绕岛屿的水,不是温顺的、包容万物的水。我勇敢、大方、可爱,甚至执拗、自私、胆怯。我也是沅水,是奔腾着向前的沅水。我长成了自己,我很开心——你也是,对吧?
编辑:吴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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