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桥那头,江这边:我的外婆

来源:树达通讯社 日期:2025-09-30浏览次数:

(作者 李滢)曾有许多个午后,我坐在门墩上,看外婆在田地间俯身又直起的背影,如同一株会行走的庄稼。我那时不懂,总觉得她有耗不尽的力气和干不完的活计,猜想或是少了份计划。后来母亲告诉我,外婆不是没有规划——她心里装着一本更厚重的历书,二十四节气是她唯一的章节,什么时节点豆,何时种瓜,她比谁都清明。

而我关于外婆家的所有记忆,似乎都与那座颤巍巍的吊桥和桥下日夜奔流的大江缠绕在一起。它们如同外婆人生的注脚,串联起她劳作的岁月,也承载了我童年所有的眺望与想象。

那座吊桥,是通往对岸田野的必经之路,也是我童年摇晃的欢愉。桥板微晃,铁索轻吟,每一步都像是与大地的呼吸同频。外婆每每走过,步稳而缓,仿佛每一步都在聆听土地的脉搏。我与弟弟却总故意蹦跳,让桥身荡出更大的弧度,看水面倒影碎成一片粼光。“去玩吧,”外婆倚在桥头,笑着喊道,“莫摇太狠哩,小心掉下去!”我曾在晃荡中俯身细看,铁索上锈迹斑斑如老人手背的斑纹,桥头老树郁郁苍苍,苔藓如绒、蕨草垂丝,一切都沉默地记录着流淌的岁月。这座桥,渡人亦渡光阴,它见证着外婆那一代人的躬耕之路,从晨光熹微到暮色苍茫。

桥下江水不息,外婆常说“忙完这个就带你们去游泳”,可她口中的“忙完”仿佛永远没有尽头。但我们依旧快乐——在浅水处用笸箩拦截游弋的小虾,光脚踩进清凉的河泥,也尝试过横渡大江却总被水流温柔地推回。我们也捡江螺,外婆教我们辨认哪些饱满哪些未熟。敲开硬壳的瞬间虽有些迟疑,可当灶火升起,辛辣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时,我又仿佛懂了:这是江河的馈赠,也是生活最本真的滋味。

夏稻熟时,大地如蒸。外婆不让我们下田,只吩咐送水。我们提着陶壶穿梭于田埂之间,看大人们仰颈痛饮,汗水与清水一同滚落泥土,瞬间不见踪迹。之后便是属于我们的时光——猫腰在湿润的泥层间掏摸田螺。它们像埋藏的小秘密,触之即缩,如含羞的少女。偶尔撞见青蛙跳入水渠,或是一只泥鳅突然钻出,又慌忙遁走。最难忘是偷偷拿出家里的漏瓢,在沟渠中舀蝌蚪、追泥鳅。外婆远远望着,并不点破,只眼角漾开细密的笑纹,如她耕了一生的田垄。

江水养人,也夺人。我至今记得那次洪水。起初只见江面宽阔、水流奔涌,只觉得天地浩大、气象神奇,却读不懂大人眼中的焦灼。外公匆忙加固鱼塘围栏,外婆开始往二楼搬家具。水还是来了。先是悄无声息地渗入,而后便势不可挡地涌进。它漫过门槛,吞没灶台,像一头沉默的野兽,一寸寸啃食着家的痕迹。外婆站在楼顶,望一片浑黄吞没她亲手栽种的稻禾。她哭了,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。“为什么要这样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像问天,又像问自己。水退之后,家中四壁皆覆浊泥,稻伏于地,如经历一场无声的屠杀。外婆蹲在田埂上,久久地摩挲着一株被淤泥压垮的稻穗,最终所有心痛只化作一声叹息:“可惜了这些粮食。”

她最终与这片爱了一生、也痛了一生的土地归于寂静。可每当我走过一座桥、看见一片稻浪、拾起一枚江螺,仍会觉得她未曾远去。她仍走在她的田埂上,仍站在她的江河边。

如今我终于明白,外婆不是没有时间规划。她的一生,早已与大地达成了最深刻的默契。二十四节气是她的经纬,江河田亩是她的稿纸,而她用毕生的躬耕,写下了一首最朴素也最深沉的诗。

编辑:付瑞

责编:刘诗琴

审核:李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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