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丁淑芳)当远方开始漫起袅袅青烟,空气中隐隐传来焦香的烟腥味,我便知道,又一年中元节到了。
这烟一年年地升,一年年地散,像某种古老的仪式。每年此时,父亲总会提前备好黄纸、冥币与素白色的冥包,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那张老旧的大木桌前,分工协作,为逝去的亲人包冥包。
包冥包是一个极讲究的细致活儿,纸钱的厚薄,折痕的棱角,胶水的多少,每一步都得仔细斟酌,容不得半分马虎。
写封皮,是包冥包的头一道工序。
冥包的封皮,像是寄往另一个世界的“信封”,有讲究的书写顺序——必须从左到右、自上而下,依次写明当天的农历年月日、逝者的姓名与辈分称谓,最后落款送包人的家庭信息。写爷爷奶奶的冥包时,我们下笔自是流畅自然——那名字是暖的,带着炕头的温度;轮到更早的先祖,就得请出那本厚厚的族谱,指尖在密密麻麻的小字里慢慢爬行,生怕记错了先祖的名讳与辈分。
这时,长辈们总会忍不住打开话匣子,讲起族谱里藏着的趣事:高祖母年轻时学过武术,有着一身高超的功夫;婆婆最喜欢吃石榴,每到秋天最爱剥好的石榴籽盛在瓷碗里;公公小时候曾为了一个心仪的新书包,在家门口哭了整整一早上……诸如此类的奇闻轶事,总会被长辈们津津乐道,他们的故事像温泉般流进了干涸的河道,让那些湮灭的时光,在讲述中有了片刻的湿润。
填纸钱,得格外仔细。
封皮写好后,要将它翻面朝上,小心地往里面填纸钱。每到这个环节,父亲总会不自禁地蹙着眉头,屏息凝神,格外小心,像在装填一份至重的嘱托。父亲说,纸钱得放得端正,必须摆在封皮的正中央,这样故去的亲人才能“收到”完整的心意。
最后一步是封包。
将冥包的边缘对齐,折成信封的模样,把开口处反复折叠压紧,再用胶水细细粘牢——胶水不能多,多了会溢出来弄脏封皮;也不能少,少了包不住沉甸甸的念想。直到指尖触到紧实的折痕,一个方方正正的冥包才算真正完成。
家里的中元包冥包,自我记事起,便一次也没落下过。起初,我只是趴在桌边,懵懵懂懂地听着长辈的絮絮叨叨,偶尔帮着递一张纸、粘一点胶水;后来慢慢学会了写封皮,再后来,也能独立完成一整个冥包。直到自己熟练地折好冥包,抚摸着冥包上的折痕与墨迹,我便也懂了大人们说起故人时的欣喜与戛然而止。
在我看来,这个短暂的节日,这个小小的冥包,就是一座长长的桥梁,让我们能跨过生死的距离,重新见见那些模糊在时光里的面容。
小时候,每当看见蝴蝶飞来,奶奶总会叮嘱我,不要去驱赶飞到自己的肩头蝴蝶,那是自己已故的亲人回来了,故而自爷爷奶奶去世后,每当看到周围有蝴蝶,我便很是留心。但遗憾的是,从来没有一只飞到了我的肩头。也许它们当中并没有他们,但它们当中真的没有他们吗?后来我想,也许蝴蝶只是蝴蝶,我们期盼停驻的目光,才是他们未曾消散的气息。
正如史铁生先生所说:“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”但死亡并不是终点,那些藏在仪式里的思念、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,早已在我们的血脉里织成了一张网,已故的亲人就住在这张网中,未曾远离。
蝴蝶也许终究不会落下肩头。但当那青烟袅袅升起时,他们也许早已借着微风抚过了我们的脸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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