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苏薇)蝉声初起的七月,记忆总会不自觉地溯流而上,带我回到那个被稻浪环绕的村庄。那时的光阴很慢,慢到可以数清阳光里飞舞的尘埃,慢到能听见露珠从竹叶上滑落的声音。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,是表哥骑着摩托车,把我和弟弟接到外婆家。车后座颠簸的触感,混合着路边野花的香气,构成了我对夏天最初的记忆。在那里,比我大两岁的表姐成了我最亲密的玩伴,我们像两株并生的野草,在夏日的风里肆意生长。
大姨家门前那条土路,在记忆中蜿蜒成一首永不褪色的童谣。烈日把路面晒得发烫,我和表姐赤脚跑过时,脚底能感受到泥土细碎的颗粒和灼热的温度。最惊险的是那段陡坡,我们像两只初学飞翔的雏鸟,张开双臂,连滚带爬地冲下去,惊起一路细碎的阳光和此起彼伏的惊叫。坡底的野草莓丛是我们的秘密基地,那些红艳艳的果实总是酸中带甜,就像童年本身的味道。
小河是我们的水上乐园,清澈见底的水面倒映着棉花糖般的云朵。表姐站在及膝的水中,褪色的碎花裙摆随波荡漾,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。她教我用手掌围成陷阱,屏住呼吸等待那些透明的小精灵自投罗网。“你看,要这样慢慢靠近...”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神秘的兴奋。我们发明的“水烟花”在午后绽放,手掌拍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,无数晶莹的水珠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,惊飞了岸边打盹的白鹭。玩累了,我们就躺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板上,数着天空中变幻的云朵,直到外婆呼唤吃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通往三姨家的路上,那个幽暗的涵洞是我们必经的成长仪式。我紧攥着表姐的衣角,潮湿的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滴在脖颈,凉得人一激灵。“别怕,我数到十就走完了。”表姐故作镇定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。穿过漫长的黑暗,豁然开朗处,几间老木屋静静伫立在阳光下,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唱着叮叮当当的歌谣,像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。木屋后院的李子树结满了青涩的果实,我们总是忍不住偷摘几颗,酸得皱成一团却还是笑得开心。
溪水清凉,翻动石块时的期待与忐忑,让我们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。“快看!这只好大!”表姐突然的惊呼吓得我差点跌坐在水里。那天她得意洋洋地举着战利品,却被突然挣扎的螃蟹夹住了手指。她疼得直跺脚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还强忍着扮鬼脸逗我笑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潺潺的溪面上,随着水波轻轻摇晃,渐渐拉长。回家路上,她红肿的手指上缠着随手摘的草药,却还在兴致勃勃地计划明天的探险。
岁月是最温柔的贼,不知不觉间就偷走了我们的童年。如今,那条小河可能已经干涸,溪流中的螃蟹也许早就不见踪影,水泥池塘大概也填平盖了新房。表姐也有了自己的生活,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。偶尔在梦里,我还会回到那些夏天,看见两个小女孩在阳光下奔跑,笑声清脆得像风铃。醒来时,枕边总是湿的。
童年的消逝就像捧在手心的溪水,无论如何紧握,终究会从指缝间流尽。等我们懂得珍惜时,那些美好的时光早已化作心底最温柔的印记。现在的我常常想,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那个夏天的影子——那种纯粹的快乐,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,那种对世界最简单直接的惊奇与热爱。而记忆的神奇之处就在于,它让那些逝去的时光永远鲜活,就像被琥珀封存的蝴蝶,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突然振翅,带来一阵熟悉的风。
编辑:朱怡
责编:刘诗琴
审核:李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