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作者：王潇）当十一发现外婆的病理报告时，她正和电话那头的发小满怀热情地讨论着高考之后的暑假安排。

电话那头的发小非常激动：“我们去重庆吧！我真的太想去重庆啦，或者去成都也可以，是我理想去的城市top3了！”

十一没有回应，她的视线定在“胃癌”“晚期”几个字眼上，一时间所有声音仿佛都被屏蔽，直到外婆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进来。

“你怎么不说话啊？到底去哪里啊？”得不到回应的发小还在连环发问，但十一已无暇顾及，“我等会儿再和你说！”匆忙地挂掉了电话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外婆。

“为什么？”十一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。

“你不是在忙高考吗？老人家嘛，到了这个年纪总有些大病小病，什么比我们十一的高考还要重要呀？”外婆扶着凳子坐下来，语调轻松，仿佛那个病理报告上写的不是她的名字。

时间在这一刻静止，过去的时光飞速在十一脑海中回顾。因为父母很早就离开，十一是算是半个被外婆带大的孩子，但和其他的孩子不同的是，不理解和埋怨似乎贯穿了她们相处的始终。原因无他，十一认为是外婆惯坏了妈妈，妈妈才会走入歧途。

十一永远无法理解，为什么外婆永远不会拦着误入歧途的妈妈，为什么看着妈妈跟着不像好人的爸爸却不去阻止，为什么永远却在给她过度的关爱？十八岁的十一永远无法理解。

但是在此刻，当知道眼前唯一的亲人时日无多，十八岁的灵魂和七十岁的灵魂对望，十一突然感觉到过去岁月从指缝中错过的沙子。

“阿璐，我想去宁波。我们下一次再一起吧。”十一在当晚给发小打的电话中这么说，“我想去外婆的故乡看看，我们的旅游还有很多次机会，和外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起旅游，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，但十一看到过外婆总是看着过往的照片发呆，上面的外婆带着当时还青春美丽的妈妈，背景是宁波东极岛看不到尽头的海。

“外婆，你害怕吗？”在去宁波的卧铺上，十一问对面的外婆，“不害怕，每个人都要面对，到了这一步，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
十一翻过身，抑制住汹涌而出的泪水，想了一想过去的这些年，她不喜欢吃动物内脏，外婆非要她吃，她每次吃饭都和外婆闹得不愉快；外婆买来了她想要的木刻刀，她说：“之前我都跟你说过我就不想要了。”外婆想说自己跑了很远，她只觉得多管闲事。

和时间的残酷刻度相比，过往的小偏见仿佛不值一提。十一跑到了和外婆时钟的尽头，才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原地，当她想往前跑的时候，外婆已经走到了故事将尽之时。

十一和外婆去了鼓楼，外婆说：“变了太多，身边的人也变成了孙女。”她们去了洋沙山，夕阳西下映照出漂亮的紫红色，背后是外婆心心念念的大海。十一坐在沙滩上，犹豫了很久还是对外婆说：“对不起。”外婆侧对着她，表情在阳光下映照得很柔和，“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”，外婆说，“因为你妈妈，你一直埋怨我，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
“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，我以为最好的就是满足她的所有，包括她做错了事情，我也舍不得说她一句，我把她保护得太好了，我从那个年代走来，带来了那些年代所有的坏习惯，唠叨、溺爱，只有一颗相爱你们的心，但是，你应该埋怨我，我对不起你妈妈。我以为，我真的是在对你们好。如果能重来，我还是选择爱你们。”

外婆的话消散在风里，海风吹散了过往，也吹走了一个老人几十年的光阴和她最爱的女儿。十一和外婆聊了很久很久，仿佛要聊完这十几年没有聊完的话。

直到夜色降临，十一扶着外婆到了民宿，十一一边和外婆聊天一边打开电视，是电影频道，屏幕右下角写着《重返二十岁》。

“泥泞的路，坎坷的感情，都剩下云淡风轻。”十一从电视里听到。

编辑：王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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