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许海微)深秋的风裹着梧桐叶贴在窗玻璃上时,我正跪坐在衣柜前翻找旧物。樟脑丸的清苦混着毛线的软绒气息漫上来,指尖触到那件藏青底、缀着浅灰菱形纹的毛衣时,忽然停住——领口处有半寸歪掉的针脚,是去年母亲补织时留下的痕迹,那时她总说“年纪大了,眼神跟不上针了”。
“找啥呢?炖的银耳羹要凉了!”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,伴着瓷勺碰撞砂锅的轻响。我抱着毛衣起身,看见她正把盛好的银耳羹端上桌,鬓角别着的碎发沾了点水汽,像她总忘了擦的灶台上的薄霜。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,中间玻璃罐里是母亲新腌的萝卜干,标签还是我小学时写的“妈妈的萝卜干”,字迹被岁月浸得软乎乎的。
“妈,这件毛衣我居然还能穿!”我把毛衣搭在椅背上,伸手去够勺子。母亲的目光落在毛衣上,笑着摇头:“织它的时候你才上高三,天天蹲在阳台等你放学,就怕赶不上冬天穿。”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,掀动毛衣的衣角,我忽然想起那个冬天,母亲坐在阳台织毛衣,毛线球滚到我脚边,她嗔怪“别踢,缠了线就织不快了”,那时我正对着模拟卷皱眉,只含糊应了声,没敢说“班里同学都穿买的毛衣”。
上周整理衣柜时,我在毛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,是母亲的字迹:“小满说领口紧,明天拆了重织两针”,日期是去年深秋。其实那天我只是随口提了句,转头就忘了,直到今年翻出来才发现,母亲真的拆了领口,重新织了半寸,针脚比别处更细密些。
“快尝尝银耳羹,放了你爱吃的桂圆。”母亲往我碗里舀了勺羹,瓷勺碰到碗沿叮当作响。我舀起一勺,甜香裹着暖意滑进喉咙,忽然想起上个月周末回家,母亲在厨房和父亲拌嘴,说他“熬粥总放太多糖”,可转身就给我盛了碗放满桂圆的甜粥。父亲坐在旁边笑:“你妈就对你偏心,我喝的粥连颗枣都没有。”母亲瞪他一眼,却悄悄往他碗里加了勺蜜。
吃完饭,我帮母亲收拾碗筷,她忽然说:“你小时候的相册我理好了,在书柜第三层。”我走到书柜前,抽出那本烫金封面的相册,第一页是我三岁时骑在父亲肩头的照片,母亲站在旁边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翻到高中那页,有张我和母亲的合影,她穿着这件藏青毛衣,我挽着她的胳膊,脸上还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别扭。那时我总嫌她唠叨,嫌她织的毛衣不够时髦,却没发现她织毛衣时,会特意把袖口织得宽些,说“这样写字不勒手腕”。
夜风渐柔,我把毛衣叠好放进衣柜,转身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,戴着老花镜织新的围巾,毛线球在她脚边滚来滚去。父亲坐在旁边看报纸,时不时帮她捡滚远的毛线球。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,像极了母亲织毛衣时掉的毛线头。我忽然想起《樱桃琥珀》里写的,平凡日子里的温暖从不是轰轰烈烈的,是织在毛衣里的细密针脚,是熬在羹里的甜桂圆,是父亲悄悄递去的毛线球,是母亲总记得的“小满爱吃甜”。
我走过去,坐在母亲身边,拿起另一团毛线:“妈,我帮你绕线吧。”她笑着把毛线递过来:“好啊,你小时候总帮我绕线,缠得满手都是。”父亲放下报纸,凑过来看:“你们娘俩织完,也给我织条围巾呗?”我和母亲对视一眼,笑着点头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落在我们手里的毛线上,像揉碎的暖玉,轻轻裹住了满屋子的烟火气。
原来那些被我忽略过的唠叨、歪掉的针脚、拌嘴时的笑意,都是藏在日子里的爱。幸好时光还长,我还能陪着母亲织毛衣、听父亲说笑话,还能把没说出口的“喜欢”慢慢讲给他们听——在装满爱的故事里,从来不会有力不从心的遗憾,只有岁岁年年的暖光,裹着我们慢慢走。
编辑:颜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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