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约·失约·湿约

来源:树达通讯社 日期:2024-05-25浏览次数:

(作者 向佳欣)当四月末的第一声蝉鸣撕裂了天空,一团团天火将隐匿在浓荫中最后的残红烧得透亮,载满乘客的渡船驶离联西镇,船桨打碎了一朵还没来得及开放的浪花,诗人有关春天的约定也随涟漪散去,再也得不到回应。

联西镇,一个全靠本地县级二中带动经济的地方。第一次听邓老师说她是第一批来此扶贫的语文组教师时,我们都大吃一惊。毕竟二中怎么也算是本地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,只不过地属偏远,每次坐大巴车回县城都要一个小时,因此也被我们戏称为“乡里别高中”。也许正是因为远离闹市,此地反而保留了一个小小的古镇。古镇临河,河那边住着乡民,两岸皆种油菜,春三月开学那几天,到处都是家长们带着孩子在花海中拍照留念的喀嚓声。

拥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古镇也吸引了一批打算来此采风的诗人。那天中午正在上语文课,邓老师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一篇无聊的考试范文。我坐得端正,眼睛却不知不觉瞥向窗外。天空不知何时被云层压暗了,从人间仰头望去,刺白的阳光正如洪泄般突围,战况激烈,连影子都躲避不出。快下课的时候,邓老师宣布道,将有一批诗人来联西古镇采风考察,每个班有一个参与学习的名额,有意报名者需上交一篇原创诗歌。

听到这话,大家并没有什么反应。睡觉的睡觉,聊天的聊天,并无一人上前询问,我放心地收回视线。眼看邓老师已经走出了教室,我赶紧追上去,带着刚从桌肚里掏出的一个文件夹,里面装着的正是我的“投名状”。我追上邓老师,将手里那份薄薄的“投名状”双手奉上。邓老师脸上露出惊讶,随即责备我说,怎么能在课堂上写这个呢,还要不要听讲啦?我不禁笑了出来,忙解释道,这首诗是我早就写好的,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,拜托老师您帮我指正!邓老师还是收下了我的诗稿。回教室的时候,我感到鞋底生出了无数细小的触角,每一个都扭着弯,叫嚣着往不同的方向走。我急着找回熟悉的地面,没注意到云与光的博弈已经告一段落,太阳面白如纸,高高挂在学校里最高的建筑上方,像一口小小的漏水的井。

自上回自告奋勇后,语文书连翻了好几页,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月考而停摆。又是一个多云的日子,邓老师叫我趁课间操来她办公室讨论我交给她的那首十四行诗。一见面,邓老师先批评了我身上穿的单薄卫衣,“春寒还没过去,感冒了怎么好呢?”说着还伸手掂量了下我的衣襟。我急于步入正题,问道:“老师,怎么样,我到时候能参加他们的采风吗?”“领导那边又说要我们先交几篇好的诗歌,当初说好是下周末来,但是后面有变动也说不定。”邓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文件夹打开。只见那首短短的十四行诗上,几乎每一行后面都有红笔批注。见我有些紧张,邓老师拍拍我的肩,指着中间那几句说,你这几句写的真美——“像云把自己寄给山/花寄给泥/将杳想寄给过去……”但是——语调拐了个弯,将我薄薄的喜悦甩成了冰渣,除了这几句,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小问题,邓老师给我提了一些意见,最终还是得我自己修改。

一连几天晚自习,我将这首短短的那十四行诗来回回抄了好几遍,眼看一本双格纸就要被我撕完了,邓老师却还是不满意诗的结尾。安静的教室里,我又一次将一个陌生的字眼填入旧诗行,看着它在纸面上显现,而后整首诗都产生了痛苦的排斥反应。如果一首诗也有生日的话,那么它大概就是一个生在秋天,敏感的孩子。那天收过禾的旷野上辽阔的风将它送到我的手上。如果风也喜欢故地重游,也许要认不出这首诗,这首为了符合某种标准而被迫忍受着无用的透析的诗。我浑身乏力,垂头倒在桌面上,从桌缝里瞥见那堆废弃的诗稿,层层叠叠的黑字好像一团乱麻。

为了得到那张朝思暮想的邀请函,我最终还是按邓老师的要求定稿了。邓老师收下那张写着我大名的精美的信笺,我心中一阵雀跃。多希望蝴蝶骨上能长出翅膀,带我到天上,让内心的澎湃化作春雨,将喜讯告诉给世界上每一个有名字的生命。

大雨从早自习开始就下个不停,不负众望地冲走了课间操。教室里有人讨论起考试和放假哪个会先来,大家都支持先放假,我默不作声,心里给考试投了一票。我想,晚一点放假,或许就能多一点时间用来准备赴约。

然而,周五放假的风声越来越紧,离确定就只差宣之于口。赵师秀因为一场大雨被放了鸽子,我越来越忧心我的愿望会在这场大雨中无疾而终。

周四下午,上完语文课,邓老师叫我去趟办公室。每走一步,我心中那块石头就滚大一圈,急速下降,却怎么也不肯落地,因为算不准下一步是柳暗花明还是无底深渊。

采风还是取消了。因为下雨,因为放假,因为放弃了参与名额的班级占大多数……巨石压在我的背上,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,只有瞪着眼,和空气对抗。

我来到联西河边,油菜花已经长成了绿油油的菜籽,船夫正靠岸休息,他吞吐完最后一口香烟,随手将烟蒂按进脚边的一只水葫芦里。“今天还开船吗?”我上前问道。“开,不过今天是最后一趟了,明早上才回。”我哦了一声,心下有些茫然,随即步入身后的古镇。青石板路原来那么窄,窄的像一座独木桥。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,只可惜原本约好要来的诗人弃了约。我抚过黄砖垒起的旧壁,心里有个声音在问:“也许丁香会将我错认成她的诗人么?”

无人作答,风吹散一阵急雨,留下一纸湿透的诗约,身后的航船飘着橹歌远去,待明朝又将复来。

编辑:贺琳

责编:刘诗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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