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殷思源)那天我睡得很晚,醒来时嘴角却带着笑意。梦里外公同我一起放学回家,我还是个书包背起来都费劲的小孩,跟他讲着学校里的趣事。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原来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啊。
外公是地道的武汉“爹爹”,一口标准的武汉话。某个周末他会容许我一觉睡到中午,太阳高高挂起时才打开我的房门,比我还慵懒地问上一句,早上吃什么呀。因为爸妈经常出差,接我放学的任务总是轮到外公。十五分钟能到家的路,总能被我们走到半个小时。汤包、千层饼、生煎,那条熟悉的路上的每一家店我都记得一清二楚。
那时候住在江汉路的小屋,家里用的还是煤炭烧的炉子,红泥砌的炉灶上常年温着一壶水。我闹着要吃夜宵,他要弯下腰去拿开封住洞口的黑色盖子,加一块新的煤炭,等火苗重新蹿起。然后敲一颗鸡蛋,炒一碗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炒饭,哄我一夜好眠。
又忆起再早些时候,外公教我念书识字。他让我背过唐诗宋词三字经,可是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十二生肖和时令歌。我记得那会儿我刚背会,兴冲冲地跑到外公房间里给他背二十四节气,可能小时候以为会背了就是掌握了时间,长大才知道那一个个美如画的名字,背后的自然现象远比可描述的更美妙。春分风来,清明落雨。大暑蝉鸣,白露为霜。立冬大雪,落得一片白茫茫,新的四时轮回会再开始。只可惜那个教我背这些的小老头无法陪我见证这些轮回,而他要我养成的“童子功”让我在学生时代的语文学习中充满自信。
外公在武汉盛夏时离开了我。他来时慷慨,走时热烈。彼时他顽抗了几年的白血病恶化,已经不是输血便能解决的问题了。他没说任何伤感的话语,只是断断续续地跟我们说,希望我们自信坚强地生活。我好像也因为这位小老头的去世消沉了许久,但我带着他给我的“自信”与“坚强”,便能克服万难。
后来我再去翻阅外公教我读的唐诗,突然看见白居易笔下的“夜深知雪重,时闻折竹声”被他标注了一下。
看见这句诗的时候不知怎么看成了时间折竹声。还在想竹子弯折的声音或是脆响,时间流逝没有声音,若有的话大概也会是这样的脆响吧。虽然外公被裹挟在时间的洪流里,但他陪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。哪怕有再多的不舍得,也希望他快乐、恣意,再无病痛。
但后来看清了原句才理得通一切,忽然明白了很多道理。人会因为万千理由告别,有命运作祟,也有时光摧残。人力有所不逮之处,器官也会走向自己使命的终点。时间已经给了我们很多的相处时间,但直到分别那一刻,我还是觉得不够。
每个人都会走在宽阔的道路上,但路上总会有些黑暗的罅隙,我们乐此不疲地掉下去,挣扎一番再爬起来。往前走的时候我无法和过去挥手告别,但我能战胜那些痛苦、幽暗、脆弱,从美好的回忆里汲取力量,从挫折中寻找光明。
寻梦环游记里说,人真正的死亡,是再也没人记得。
但我永远记得你,我的小老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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